芝麻花开  香飘万里

□陶国立

 

 《百度百科》云：芝麻，胡麻科一年生直立草本植物；原产印度，中国汉时引入，古称胡麻，通称脂麻，即芝麻。种子有黑白之分，黑者称黑芝麻，白者称为白芝麻。中国栽培极广，历史悠久。芝麻种子含油55%，可直接食用也可榨油，芝麻油可供妇女涂头发之用，亦作药用。芝麻秸秆高可达150厘米，分枝或不分枝，中空或具有白色髓部，微有毛。叶矩圆形或卵形，中部叶有齿缺，上部叶近全缘；花，单生或叶腋生。花萼裂片披针形，花冠筒状，白色而常有紫红色或黄色的彩晕。

 

金秋十月，黄淮大平原上的秋收已经进入了尾声，先熟的芝麻、黄豆早已经晒干后颗粒归仓，唯有金黄的包谷还晾晒在院里院外，偶有飞鸟落下，被看场的老人挥鞭撵跑。飞鸟再次升空，拥抱蓝天，很快就飞远不见了。秋高气爽，没有被砍倒的包谷杆还挺立在大地上，渐渐被风干。金风吹过，哗啦啦响作一片。今年雨水多，听父亲说秋季的庄稼有些欠收，但劳动后收获的喜悦依然还是能从电话那头传来。每年秋后，父亲都要打电话问要不要香油，这几乎成为了一种惯例。所谓“香油”，就是芝麻油，家乡人喜欢用热榨芝麻油拌凉菜、做羹汤、调蒜泥蘸料等，吃起来味道格外香，故谓之“香油”，也可理解为“乡油”。因为那是带有故乡情感的家“乡”之油，是外出打工、求学、经商的游子离家出门时的必带之物，仿佛只有家乡的香油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肠胃；吃着香油亦可唤起绵绵乡情，那是家乡的味道，提醒游子别忘记家乡……

一、烛花芝麻

每年过春节，家家户户都要到集市上置办年货。年货可丰可俭，唯独不能少的是“请”香蜡纸炮。这里用“请”字，带有神圣、端庄、敬重之心；不能说“买”，说“买”则有亵渎、轻薄、怠慢之意，因为这些祭品是要到大年三十晚上供神敬祖的。家乡农村过年，三十早上家中男丁都要到先人坟茔之地，烧两捏黄表纸，燃三颗响炮竹，将逝去的列祖列宗唤醒，请回家过新年。三十晚上，在堂屋的条几或方桌上要立好牌位，奉上供品，燃上香烛，以供各路仙家和列祖列宗来飨。这既是慎终追远的习俗传承，又是美好期待的田园仪式。《诗经•商颂•烈祖》云：“来假来飨，降福无疆。”生活中，节日里，不能没有一点仪式感。

 

最有讲究的是那高燃的蜡烛。传统大蜡烛制作工艺是用艾杆裹上棉花絮一层一层蘸的，必须保证红烛燃着时是“干碗”，蜡油不能淌出来，淌出来的蜡油像流出的眼泪，很不吉利；两盏蜡烛燃烧的速度要相当，不能一快一慢，否则待大年初一早晨熄烛时，剩下的蜡烛一高一低、一长一短，寓意不佳，也不符合中国人对称的审美习惯。大年初一要早起，家乡人谓之“起五更”，黑夜里看着堂屋当门蜡烛跳动的火光，孩子们表现得都很兴奋。学过“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孩子，想找一把剪刀将烛芯剪短些，进而“安抚”一下那跳动的烛火。母亲走过来说，大年初一不能动剪刀，动刀不吉利。父亲指着蜡烛说，你们仔细观察这火中的烛芯，如果它表面饱满圆滚，形状像大豆，那就预示着今秋种大豆丰收；如果它表面零散细碎，形状像芝麻，那就预示着今秋种芝麻丰收。

蜡烛芯花开，开成什么形状本是一个偶然事件，却被操持了一辈子农桑稼穑的长辈们解释成秋收的希望。不管是像大豆还是像芝麻，都是对未来生活的美好解读。只可惜时光流转，条件改善，家家户户都通上了电，过年的时候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请”一对高烛，燃个通宵；如今过年，只买一对小的红烛，三十晚上点一会儿，是“那一道”就可以了，而“烛花芝麻”的寓意传着传着就消逝了。

 

二、“挥”芝麻

家乡人种芝麻不说“种”而是说“挥”，概指播撒时的动作。芝麻粒小，人常用“丢了西瓜捡芝麻”来形容没有抓住事情的主要矛盾。一亩地666.7平方米，大约需要1斤芝麻种子。如何将1斤芝麻种子均匀的播撒在这666.7平方米内，应该说是个技术活。

收罢麦子，秋季庄稼如果种包谷相对要省劲儿一些，而种芝麻则要麻烦得多。三夏之际，理清了田地，赶上墒情好，要赶紧找个有经验的人挥芝麻。首先应选择优质高产的品种，清除杂质、瘪粒和霉粒。为了保证出苗率，有的人家可能每亩地要用1斤半或2斤的芝麻种子。“挥”的时候最好选择没风的日子，免得芝麻出苗疏密不匀。如果挥的种子太多了，等苗出来之后会很密集，必须得间苗。疏密适度，光照通风才能高产。由于芝麻种子籽粒小，播撒密度难以控制，父亲就用少量干细土拌匀，再挥下，这样就能保证出苗相对均匀些，既节约了种子又省去了大量间苗。挥完种子之后，芝麻粒都裸露在地表，还要再耙一下，保证浅覆土，有助于抗倒伏。芝麻不能种太深，千百年来农民用“挥”形象而恰当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芝麻根系浅，最适合在微酸至中性的疏松土壤中种植。芝麻的生长发育在昼夜平均温度20-24℃最为适宜，降雨量适度最好，旱了涝了都不利于芝麻收成。如果是夜晚下雨白天晴，适当的追一次氮肥，那芝麻苗绿油油、黑浓浓，就像是家里养的鹅娃子，三五天一个样，很快就“窜”起来。芝麻苗最怕连阴雨天，如果水大了，苗就会沏死，不死也会生病。

 

三、芝麻花

阳历6月中下旬，芝麻苗长出“一匝”多高，眼看着一朵朵白芝麻花就要次第开放了。接下来就是芝麻地里最热闹、最甜蜜的时节。外地的一些放蜂人就将蜂箱运到家乡公路两侧，这些外来的“小客人”要帮助这些芝麻花授粉，酿出甜美的芝麻蜜来。这时候的气温最适合庄稼生长，路两侧田地里的白色芝麻花，像一个个小喇叭，或一字排开或簇拥一团，散发着阵阵清香。淘气的孩子会走到芝麻地里偷偷摘下一两朵，啜着花朵根部的甜汁，像是要跟蜜蜂抢蜜吃。乡村很少吃糖的孩子，品味到了生活中的一丝丝甜意，竟然是来自这田间的芝麻花，自然对芝麻就多了一份情义。

田间的蜜蜂到处飞舞，见不得孩子穿着鲜艳颜色的衣服，否则就会追逐着孩子飞。遇到这种情况，不要去扑打它，也不要吓得乱跑，要视而不见，不理它就是。但小孩子往往没有这个“定力”，我就有过被蜜蜂蛰的经历，好在这些蜜蜂不是毒蜂，将蜂针挑出后，抹上一点洋碱水，过半天就不疼了。

这田间的芝麻花，被勤劳的蜜蜂一朵朵造访，酿出了馨香甜美的芝麻蜜。待养蜂人收蜜的日子，乡亲们便从家里拿着瓶瓶罐罐来买蜂蜜，公平交易，童叟无欺。一切都是原生态、无添加、免包装，如同脚下的大地一般自然而纯粹。听家乡的老人说，芝麻蜜为蜜中上品。其色泽为琥珀色，有浅浅的香味，味道甜，回味微酸；容易结晶，结晶以后色白微黄，泡沫多易膨胀。中医上讲，芝麻蜜味甘性平，有补肝益肾、润燥通便之功。适合头晕眼花，耳鸣耳聋，须发早白，病后脱发，肠燥便秘的患者。在白色的芝麻花映照下，有田园牧歌似的劳动场景。芝麻花，描画了养蜂人的幸福生活，甜美了家乡人的蜜罐餐桌，让我们对芝麻的记忆里不仅含有“香”，更蕴藏着“甜”。

 

四、“杀”芝麻、“打”芝麻

每年的中秋节前，芝麻熟了，打下来的芝麻不耽误中秋节烙焦馍、吃香油。家乡人称“收”芝麻为“杀”芝麻。“杀”芝麻必须赶在芝麻成熟之际的当口，若“杀”早了，芝麻生，没熟透；若“杀”晚了，芝麻蒴子都炸裂了，张着嘴，轻轻一碰，芝麻粒就落地了。芝麻籽洒到地里，收不起来，都“抛咂”了，造成了极大的损失。黄豆亦是如此，不能等到豆夹开炸了再收割，那样就晚了。

用镰刀将芝麻一棵棵贴着地“杀”倒，“杀”芝麻要茬口浅些才好，否则地里的芝麻茬很尖很硬，容易扎破鞋子伤了脚板。将“杀”倒的芝麻捆成大小适宜的一捆捆，再四捆或六捆一“罗”立于田间，让秋风吹去水分，风干后芝麻梭子自然张开，接下来就要“打”芝麻了。

刚“杀”下来的芝麻杆很沉，半风干的芝麻杆就轻了许多，左手掂着一捆芝麻杆，右手拿着棍棒或镰把，敲击芝麻杆，那白花花的芝麻就从芝麻蒴子里哗哗流淌出来，落在地上铺好的细密的布单上。看到了收获，一家人欣喜开怀，毕竟这是庄稼人忙活了几个月的劳动成果，预示着这一年又有香油吃了。

打第一遍，也叫打头一遍、头一“落”。头“落”能打下70%的产量，但打不净，因为有些芝麻蒴子还没完全张开嘴，须待几日再打第二“落”才好，不过第二“落”打下来的芝麻“黄梢子”重，不少都是未太长成的瘪粒籽，出油率要差一些。

 

五、芝麻油、芝麻盐、芝麻糖和芝麻叶

芝麻是个好东西，是最好的食用油料，不仅出油率高，而且芝麻油的用途广泛。家乡的优质小磨香油一般呈棕红色、橙黄或棕黄色，无混浊物。芝麻油香味浓郁，沁香飘远。每当我们小孩子胃口不好的时候，母亲就用一根筷子在香油罐子里蘸一下，再放在汤面条的碗里。闻着芝麻油的香味，我的胃口大增，能多吃一碗。芝麻油，是烹饪菜肴时的必备品，凉拌、热炒、羹汤都离不了。芝麻油还可以入药，习惯性便秘患者早晚空腹喝一勺香油，能润肠通便；也适宜患有血管硬化、高血压、冠心病、高脂血症、糖尿病、蛔虫性肠梗阻者等患者食用。

在家乡，直接将芝麻炒熟食用也是很常见的。炒熟后的芝麻，颗粒饱满，油鼓鼓的，用擀面杖碾碎了，和一些碎盐晶调匀了，用刚出锅的热馒头蘸着芝麻盐吃，也是很美味的。在漫长的冬季，没有新鲜蔬菜，能有半碗芝麻盐吃，也是很多像我一样农村孩子的梦想。

农村冬季人闲的时候，还会用鏊子烙焦馍。将面饼用擀杖擀得薄薄的，上面重重的撒上一层芝麻，用鏊子烙熟，再用死火烤干，放凉后焦酥耐嚼，很有芝麻和面饼的香味。已经走过了那个所谓的传统农业文明时代，现在已经很难再吃到那种“古法焦馍”了。

过年的时候，家家都会做一些甜味的糕点，芝麻更是必备之物。炸熟后的糕点外表裹着一层芝麻，嚼上一口，芝麻油囊就瞬间爆裂，冲击着口中的每一个味蕾，那种味道已经不能用香甜来形容了。还有过小年祭灶用的灶糖，外面裹了一层熟芝麻，里面是中空、酥脆又粘牙的麦芽糖。吃的时候，能品味到芝麻的香和麦芽糖的甜交融在一起，也是我们孩子的最爱。

芝麻不仅果实有用，芝麻的叶子也同样具有价值。在芝麻成熟前的半月左右，已经不会影响芝麻的产量了，将其相对较嫩的叶子采摘下来，用滚水焯一遍，可以直接凉拌吃；也可以焯水后再晒干储藏，这是冬季做豆面条绝佳的配菜。还有人将芝麻的嫩叶子晒干之后，做出来的当作芝麻茶叶，也是深受爱茶人的喜爱。芝麻叶子的清香，不同于普通的茶叶，有很独特的口感。

 

六、芝麻杆

芝麻杆略带一点油性，是农村用地锅烧火做饭的好材料。家乡有句歇后语：芝麻杆子喂驴——吃不吃，让到了。这是一句骂人的话，但现实中对于家里饲养的一些大牲口，在缺少草料的漫长冬天里，能有芝麻杆吃，也是不错的。它们先可芝麻梭子吃，因为比较硬，牲口吃起来也只能细嚼慢咽。见到这个场景，悲悯之情油然而生。

还有一个歇后语：芝麻开花——节节高。正是因为这句寄托着美好祝福的话，家乡多了很多和芝麻杆有关的民俗。家乡人娶媳妇，娶亲的车回来之后，新娘子下车之前，会安排两个童子打着芝麻杆火，绕着车，正三圈、倒三圈，以预祝将来的生活幸福美满；如果遇上乔迁之喜，亲友会送上一扎芝麻杆，祝福未来节节高；过年的时候，农家的院子里特意会放些芝麻杆，让孩子踩在上面玩，预示着新的一年里孩子高高兴兴，长高长大。而今，芝麻杆被染上色，已经成为了一种装饰品，像干花一样被插放在花瓶里，寄托着美好的寓意和积极的暗示。

芝麻全身都是宝，芝麻的好处说不完，芝麻的用途道不尽。家乡种植芝麻的历史悠久，是名副其实的“芝麻之乡”。如今县政府将芝麻产业作为发展县域经济的五大支柱之一，着力打造。不仅投资兴建了“芝麻小镇”，开发芝麻系列产品，还大力发展农业观光旅游经济，已经将“芝麻小镇”打造成了国家级AAA景区，应该说已经做得很好了，但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芝麻，颗粒微小如芥子，价值蕴含胜大千。每当回到家乡，见到芝麻开花，白绿相间，一片欣欣向荣，我都会神清气爽，浮想联翩。无意间，我想起了阿拉伯民间故事集中的《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里面有一句开山洞门的咒语：芝麻芝麻，开门吧！为什么是“芝麻”开门，而不是其他？我特意请教了一个会阿拉伯语的老师，故事中“芝麻开门”这句咒语用阿拉伯语表述是إفْتَحْ،ياسِمْسِمٌ，读作【iftaħ, ja: simsim】“simsim”和“芝麻芝麻”的发音有些接近，这里直接用了音译；此外，芝麻是阿拉伯较普遍的日常食品，用“芝麻芝麻”更容易让人理解，符合故事发生的语境。如果故事发生在中国的话可能就说“小麦开门”“大豆开门”“花生开门”了。

芝麻，这个原产印度的物种在中国大地上生根发芽，两千多年来和我们的先民生活形成了密切联系，因其特殊的价值占据了特殊地位；同时我们的先民也赋予了芝麻丰富的文化内涵，至今影响着我们的生活。白芝麻花，可以理解为“白芝麻的花”，也可以理解为“白色的芝麻花”，不管怎么看芝麻花都是那么的素净、美丽、馨香、甜美、芬芳。

白芝麻花，开在田野，开在乡间，开在游子的心中。

 ——2020年10月8日于长春

   

【卜算子】

家乡平舆白芝麻

□郑  健

 

芝麻小磨油，美味中华宝。史载书传久盛名，常食颜无老。

种源各域查，品质诸乡考。遴选平舆为最优，地利天人巧。

 

一一2020/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