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文苑 | 村头的电磨坊

　　1986年，对我们村来说，是让人永远铭刻在心的一年，是一个历史转折年，是农村几千年历史的分水岭，因为这年我们村通电了。

　　由于我家住在村头，装电的当晚就用上了电灯。一个玻璃灯泡，一根细绳子，一拉 “吧嗒”一声，灯泡立马放射出耀眼光芒，整个院子都被照亮了。灯泡闪耀的一刹那，前来看热闹的半个村子的人发出一片惊呼，特别是用了一辈子油灯的老爷爷老奶奶们，惊诧得嘴巴都合不住了。

　　电灯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又听见爹妈在商量什么打面机的事儿。打面机多少钱、在哪儿买，爹都打听清楚了。妈不是不同意，问题是钱的缺口好像太大。第二天，已经结婚的大姐二姐都回来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时谈论的还是打面机的事儿。我一边吃饭一边听他们说话，感觉我们家要做出一件大事情。

　　商议的结果不得而知，反正几天后大姐夫二姐夫就把我家厨房南面的那间杂货间给收拾出来了，还在南面屋山开了一个门。这个门一开，那间房一下子就跑到院子外面了，变成了临着公路的门面房。

　　又过了几天，一辆客货车在夜晚停在了我家院门口。爹从副驾驶座上开门下来，扫了一眼迎出来的一大家子人，掩饰不住的满脸喜气。车厢里被帆布盖着的就是那个叫“打面机”的家伙。

　　第二天，打面机“突突”一响，整个村子又沸腾了。爹先用自家的麦子做实验，他把整袋的小麦倒进那个大漏斗里，电闸一扳，机器立马颤动着叫了起来，不一会儿雪白的面粉就从一个长方形铁皮滑道里流了下来。其实镇上去年就有了打面机，但那要用架子车拉上麦子走一二十里路，说不定还得在那里等上两三天，而且打一袋麦子还要一块二毛钱，所以，很多人家还是在用石磨磨面。现在家门口就有了打面机，而且一袋麦子只收一块钱。乡亲们肯定认为又省劲儿又合算，看出来他们脸上的笑容都是发自内心的。二大娘与大英婶已经开始跟我妈套近乎了，说这就回家淘麦子，明天就过来打面。

　　正赶上春节前夕，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磨过年的面。一时间，我家门口排起了长龙——打面的队伍在院门口拐了几个弯，又延伸到了公路上。我爹不分日夜守在磨坊里，满身白蒙蒙的都是面粉，连睫毛都是白的。吃饭都是妈把饭凉得差不多了再端过来，爹狼吞虎咽一通，然后接着干。二姐夫说他学会了，可爹生怕他把打面机弄坏了。后来实在扛不住，累得站都站不稳了，就任由二姐夫操作了。

　　不长时间，我们家大人小孩都会操作打面机了。不就是把麦子倒进漏斗，扳下电闸吗？然后就是不停地接面粉，不停地把打过一道的麦麸再倒进漏斗打第二遍。最重要的是要记住把人家头道面二道面单独装袋、三、四道面单独装袋。一二道面白，人家过年要蒸大馍和招待客人的白馍。三、四道面黑，人家要留着自己吃。还有的人家，麦麸还要打第五道。第五道基本就没什么麦麸了，麦麸也变成了面粉。你心里知道这家人过日子仔细就行了，千万不要说什么。

　　逢着农忙季子，大人们全下地抢收抢种去了，打面这样的大任也就交给像我这样的小孩子。为了过农忙季子，家家户户基本提前都已经打好了面，可就有丢三落四的人家，轮到没面了才拉着麦子慌慌张张地过来打。这时候过来的如果是个大人，他就自己负责往漏斗里倒麦子，自己接面，我打个下手就行了。如果来的是和我一样的半大小子或半大姑娘，我们就该忙活了。把一袋小麦分成两半袋，还得俩人抬着往漏斗里倒。接面粉更是手忙脚乱，要么把一二道面搞混了，要么不知道哪个桶里的麦麸打几道了。不管怎样，最后还是把面打完了。看着对方一身白乎乎的，忍不住都笑了。

　　次年，我家买了村上第二台手扶拖拉机。柳叶家是我们村最先买手扶拖拉机的，但她有什么光荣的呢？不过是因为她突然有了个有钱的台湾爷爷。我家的每一分钱可都是我们自己一分一分挣出来的。

　　有了打面机以后，马牛驴就从磨道里解放了，结束了它们一圈一圈永远走不完的征程。当有了手扶拖拉机等农业机械以后，耕牛也逐渐从它耕耘了几千年的土地上解放了。不几年工夫，这些命运与土地密切相连的大型牲畜们、这些曾作为农村重要生产资料的大型牲畜们，几乎从农村绝迹了。不得不感叹，中国农村在短短十几年里就颠覆了几千年的生产方式。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作为一个亲历的人、一个见证的人，感觉无比庆幸和自豪。

　　几年后，我家在老宅上翻盖了新房，我和小妹又相继考上了学。我家在十里八乡成了冒尖户。我妈怕树大招风，说话都把音量放低了很多。

　　我妈的担心终究没有实现，因为几年后中国的打工大潮就开始了，村里的年轻人仿佛一夜之间全跑到了南方。他们有的在南方挣到了钱，有的在南方学到了技术。豆腐坊、蛋糕店、粉条厂、小超市……一个小小的村子不几年竟发展成了小集镇。特别是有了面粉厂以后，农民们都拿麦子直接换雪白的面粉去了，我家的打面机基本就歇着了。

　　父母年纪也大了，他们把“折腾”的任务交给我们、含饴弄孙去了。我们以父母的辉煌为蓝本，撸起袖子，各自开始去书写自己的历史。（正阳县纪委监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