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古稀的大伯，干净利落，走路带风。据说早些年从部队复员后给某局领导当过司机，很是了解有关部门内部的人情世故。村里人很是抬举，但凡有排面的事，必是座上客。喝点小酒，聊聊家常，讲述一下当年的英武事迹。偶尔遇到个别不懂事的年轻人提出质疑，大伯便不失时机地用上那句放之全村而皆准的金句进行秒杀：

“人情世故，你懂个屁！”

大家一边点头一边大笑，气氛非常活跃。

大伯膝下一女，结婚生子在外地。上周女儿寄来一封快递，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需在户籍所在地盖几个章。接到快递，大伯瞬间就忙了起来，精神焕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年轻时代。邻里有意无意地问及此事，大伯一脸严肃：

“啧啧，不好办哩，好几个章哩！”

“大伯，明儿星期一正好都上班，我捎你一程。”在城里上班的涛听说大伯要去城里。

“咦，小子，你懂个屁。星期一拿章的领导都要开会，布置工作安排任务，才没空哩！去也白去，得几趟跑哩！”大伯一脸嫌弃。

“现在的章都在服务大厅桌子上摆着呢，随去随盖，简单了！大伯。”涛随口撂下一句话就忙去了。

“懂个屁，随便盖！那不全乱了？”

漫长而忙碌的星期一过去了。星期二大早，大伯整理完毕，再次打开包仔细检查：四盒帝豪，六盒中华，盖章材料，钥匙，钱包，自己的身份证，老伴儿的身份证，户口本，独生子女证，农合本，农户种粮补贴簿，复印件，手机。老伴儿说得对，万一用着了呢，就不用了来回跑趟儿了。

启动电动小三轮，回头对老伴儿说：“中午肯定不回来吃了，晚饭等我回来再做。”说完一溜烟儿消失在灰色水泥路的尽头。

“大爷，您找谁？”门卫室保安敬礼问道。

大伯点点头，笑而不语。从包里摸出一盒帝豪透过门卫室窗户往里面塞，保安连忙跳下岗台笑着说：“大爷，找谁请说话。”

大伯顿时放心了许多，压低声音眯着眼，“我找领导盖章，你们哪个领导管着章哩？”

“大爷，我只负责值班站岗，真不知道您说的这事儿。”

大伯又摸出一盒帝豪往门卫室里塞，嘿嘿憨笑不语。

“大爷，别别别，我们有规定，不让抽烟，严禁接受物品！”

这回保安急了，冲进值班室拿出两盒烟，往大伯包里塞。两人撕扯时，包里的“中华”突然蹦出了一盒，结结实实地砸在保安的脚上。大伯愣住了。姜还是老的辣，仅仅一秒钟时间老头就反应过来了，赶紧捡起“中华”往桌子上放。保安要哭出来了，直拍桌子：

“大爷，不能这样！我会受处分的！大爷我认识您，您不是丽她爸吗！？我和丽是同学，见过您！”

一下子大伯安静了，面色泛红，一向能说会道的他突然短路了，支支吾吾：

“噢，好，好好好......”

这几天在家排练的应付各种场合的美妙语句瞬间全无，闻名全村的老人一时无措了。

“大爷，让我看看您的材料吧，看看都盖什么章。”保安也平静了。

大伯顺从地掏出材料。

“大爷，这简单着哩，您沿着这条廉政路一直往前，过三个红绿灯就到市民之家了，就在一楼大厅，所有的事都给您解决了。”

大伯半信半疑：“啥民之家？都能解决了？”

“哎，是哩！”保安非常肯定地笑了。

市民之家一楼服务大厅。干净敞亮，温度宜人。在服务人员的引导下，大伯排号排队，还被服务了一杯热水。听到大厅广播通知自己的名字，大伯小跑过去，连忙摊开盖章材料，两张身份证，户口本，独生子女证，农合本和农户种粮补贴簿，复印件。服务台像打仗争抢的山头被这个老兵一举拿下。拔出一包“中华”烟，犹豫了一下：

“同志，抽个烟吧。”

服务台内的小伙子微笑说：

“不抽烟，谢谢大爷。您也不能抽啊，这里禁止抽烟。”

“是哩，是哩！”大爷急忙点头。

小伙子看看需要盖章的材料，指着铺满台面的证件：

“那些都收起来吧，不需要。”说话间，“啪啪啪啪”熟练精准地把红戳戳印在了材料上。
“大爷，你的章盖好了。”

大伯急忙把头往前探了探：“这就好了？”

“是的，大爷。”小伙子语气干脆利索。

大伯弯着腰半趴在服务台上，仔细翻看材料，确认每个红戳戳的位置。鲜红，工整，清晰，跃然纸上。

大伯回到旁边的休息椅坐下，又认真观察了两个人盖章的过程。是的，和自己一样！

即将走出大厅时，大伯又回来了。来到咨询台前：

“妮儿，恁这星期一能盖章吗？”

“能，周一到周五都可以，周六周日也有人值班，如果有要紧的事可以拨打我们的值班电话。”

“也能盖章？”

“可以的，大爷。”服务员微笑回答。

走出大厅，大伯掏出电话，“丽她妈，我在城里割点肉咱回去包饺子……，啊，不耽误中午饭……嗯，马上就到家……”

 

（ 鄢陵县第二高级中学  翟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