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老师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毕业后分到家乡小镇教书。上高二时，他是我们班主任。他讲课不带教案，谈古论今，旁征博引，名人轶事，人生哲理，讲得头头是道。祁老师个头高，白白净净，年轻而充满活力，蓝球场上经常见他矫健的身影，学校的各种活动他都是积极分子，是女生目光的聚集点，给我们羡慕得要死。第二年冬，他与本校一名漂亮的教师结婚了。

　　

　　祁老师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次语文课，讲到陈毅赣南游击词时，说陈毅有句名言：手莫伸，伸手必被捉。他举许多例子，说到“捉”字时，手脚并举，动作夸张，不小心把讲台沿上的一块砖蹬翻了，差点儿栽倒在地上，同学们“哄”地笑成一片……

　　

　　我高中毕业上大学那年，祁老师由于文字水平高，被抽调镇里搞宣传报道，几年后当上了副书记。后来祁老师仕途通达，十年间，由乡副书记一直升到县委书记。他爱人也夫贵妻荣，任某局副局长。

　　

　　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家乡的小镇工作，后被任命为副镇长，以后几年也没有提升。有同事知道我和祁老师的关系，劝我去找找他，让他给本县父母官推荐推荐。我犹豫了再三，终于还是去了，连找几次也没见人。最后一次我早上七点就到他所在的县委办公室门口等，到八点，一辆黑色奥迪车开到书记办公室门口停下，车门打开，已明显发福的祁老师红光满面地从车上下来。我壮着胆迎上去，叫了一声：“祁老师！”

　　

　　祁老师看了我一眼，没应声，脚步没停，打开办公室的门，放下文件包，整理一下桌上的报纸、请柬之类，头也没抬：“你是……”他已不认识我了。

　　

　　我忙自我介绍：“我是您的学生和汉生”。

　　

　　祁老师眉头一皱，手中翻着报纸，“和汉生？我怎么想不起呢？”

　　

　　祁老师的冷漠使我脸发烧，我把早已想好的话咽了回去，刚想告辞出来，“祁老师”接了一个电话站起来说：“我还有会，有事以后再说吧！”我逃也似地跑了出来。

　　

　　春节，几个同学一起喝酒闲聊中说到祁老师，都只摇头，说祁老师官做大了，家乡谁去找他办事，他都不办。看来都有同感。

　　

　　“不过，也不尽然，”同学陈兵说：“王森花了二十万块钱去找他，就当上了局长。”真难相信祁老师会是这样的人？！“那天还是我开车去的呢！”

　　

　　原来如此。以后我们谁也没有提到过祁老师。

　　

　　几年后，听说祁老师因受贿罪被逮捕法办了，判了六年，他爱人也被判三缓四。同学们都吃了一惊，大张说：“真想不到啊……”大家一阵唏嘘！

　　

　　去年听说祁老师被取保，和他爱人一起回来了。今年，又听说祁老师被母校（现镇初中）聘为老师教语文哩！我们谁都不信。

　　

　　今年九月份，上初二的儿子放学回来说：他们班换了语文老师，是个老头，姓祁。

　　

　　会不会是祁老师？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一天，我约几个同学去学校看他，到了初二一班的教室窗外，看到一个憔悴不堪、头发花白的老师在给学生讲课。

　　

　　果真是他。

　　

　　他已没了原来的底气：“手莫伸，伸手必被捉。”他又在讲陈毅的这句名言。

　　

　　讲台上，可以看到祁老师泪花闪闪。（李丰坤  张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