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我出生在邙山脚下一个家境殷实的家庭,用母亲的话,是生在福窝窝里的一代人,自幼被白米精面大鱼大肉地供养着,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生活不易。记得儿时跑到厨房里看妈妈做饭,案板上摆放着被妈妈剁下来的鸡爪,正巧家里的大狼狗也跟我进了厨房,一个劲儿地朝我摆尾巴,我小手一扫,就把鸡爪“赏”给了狗,妈妈看见了只轻轻地说了句“憨子闺女,鸡爪子会舍哩喂狗?”所以提及捡废品的经历,熟悉我家家境的友人都会连连摇头:堂堂“富家小姐”会干捡废品的活?
其实捡废品的日子是青春印记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彼时刚刚走出校门,工作尚未有着落,我天天过着吃吃睡睡的日子。有一天,妈妈郑重地把我喊到跟着,对我说近期胳膊一直疼,有时半夜疼得睡不着,醒来后半天都动不了,然后就用商量的语气跟我说:你去替妈干两天活吧?妈妈口中的“活”就是捡废品。当时驰名全国的春都集团厂区就在我们村,附近村里许多村民都在厂里干临时干,一向精明的父亲瞄准厂里废旧纸箱里的商机,经与负责人商议每天跟着车间工人三班倒地帮工,之后就免费把当天的废旧纸箱、塑料等物品拉走——这也没啥难的,就是说出去不很体面嘛,我转了转眼珠,点头答应了妈妈。当天晚上,我就换上妈妈宽大的工作服,戴上工作帽、穿上大胶鞋,拉着一辆破三轮车出门了。
刚进车间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就扑鼻而来!放眼望去:车间倒是挺干净的,一排排钢制货架整整齐齐地立在车间北面,夜班工人们则围坐在车间南面一处十余平方的空地上干活,一位阿姨扭头看到我就热情地打招呼:小姑娘,你是替你妈干活来的吧?我点点头,她便招手让我过去,一边指点着我把袖子捋起来,一边给我介绍车间里的基本情况:原来货架上摆的是制作火腿肠的原料,有牛油、鸡皮、鸡骨头、鸭血等,还有主料猪肉块和淀粉。我们的任务就是把所有的原料从袋子里挤到一个个特大号的铝制盘子里,为节约成本,每人还有一个类似刮板的东西,用来把袋子的边边角角都刮干净。那位阿姨悄悄对我说:你不用刮那么干净,袋子里的原料回去加工一下家里都能吃。之后发给我一个刮板,让我坐在她旁边学着干活。车间的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需要坐着一动不动,手上一刻不停地用小刀把包装袋划开、把原料倒出来,用刮板把原料刮下来。“帮工”的活儿干完后,好心的阿姨又手把手地教我把所有的塑料袋、胶袋圈等小件废弃物装在三轮车底部,然后麻利地把纸箱底部的透明胶带撕掉,拆开纸盒再往中间一按压,就成了一个扁扁的纸板——这也难不倒我,不过半个多小时,我叠的纸板就摞了两尺多高。车间的叔叔阿姨们笑着说:到底年轻,干活真利落!
新鲜了没两天,我的工作热情就一落千丈!倒不是觉得花季少女穿成“灰老鼠”的模样太难看,实在是太累了!既要跟着车间工人一天三班倒,上午九点、下午三点、晚上九点雷打不动地按时赶到车间帮忙干活,还要把那些沾了牛油、鸡骨头、肉泥的脏兮兮的袋子一抱抱地往三轮车上放,而且摞在三轮车上比自己还高的纸板死沉死沉的,有时候蹬到半路我就累得呼哧呼哧的,真想把车子推到路边下水道里去!然而看着妈妈天天家里地里地忙,连去医院打针拿药都是一路风风火火,想想父母辛辛苦苦都是为了我们能过上更好的日子,我又怎么好意思开口说干不动呢?
我每天仍然准时蹬着三轮车从家里到车间、再从车间到自家的废品存放处。
有一天,车间里突然来了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径直走向我,看我一脸迷茫,便主动介绍说是我的小学同学,可能分开时间长认不出来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得知她一毕业就分配到了春都集团,工作地点在行政楼,一般不到车间来,从另外一个同学处得知我在捡废品后,专程跑来看我的,看到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的样子,她悄悄地把我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问我有没有谈对象,我有点害羞地摇摇头,她笑着说车间里一位男青年看上了我,说我干活利索、性格又好,让她过来牵线,说着把一叠粉色的纸塞到我手中。回到家里打开一看:天哪,居然是几封情书!情书里说虽然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但是每次上班都能看到我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干活,跟谁讲话都笑咪咪的,一定是位可爱的姑娘,还郑重地问我是否愿意交个朋友?我不禁哑然失笑:捡废品还能捡出桃花运来,实在是一件令人忍俊不禁的事情……
后来,自然没有什么浪漫的故事发生,因为不到半年时间我的工作单位就落实了,那位至今也记不起名字的追求者成为我捡废品的日子里最特别的一抹色彩。
那一年,我十九岁。(西工区纪委监委 白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