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下雪了!
一个追风少年在肃穆的天宇下,在凛冽的北风里,在纷飞的雪花中,奔跑着,呐喊着,向人们传达着上天的讯息。
这个少年就是我,四十年前的那个场景历历在目。
当暑热难耐的夏天过去,接着就是凉爽宜人的秋天。在享受秋天带来的惬意时,分明看见了一条灰白的影子紧跟在后面,那就是冬。
风声越来越紧了
一个峨冠高耸的人
头顶一撮儿白雪
他在催促一个人上路
这个无比勤俭的人
走时不忘地上的一片落叶
这是我许多年前写的一首小诗,蓦地从记忆的沉湎中苏醒过来。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不可更改,正如我在另一首诗里写道——
季节的列车
匀速向前行驶着
每到一个站
卸下一些东西
装上一些东西
季节变换了一下颜色
当驶过白雪皑皑的冬天
又一个春天到了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像我一样喜欢冬天,就像春天的花让生活绚丽多彩,就像夏天的雨让万物生长,可是日常言谈中没有听说过。且不说它的天寒地冻哈气成冰,且不说它的搓手抱耳跺脚取暖,单是呼呼的北风已让人无处躲藏无处逃避了。但是冬天能够带来雪,那情景可就两样了。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写道:“冬天的百草园比较的无味;雪一下,可就两样了。拍雪人和塑雪罗汉需要人们鉴赏,这是荒园,人烟罕至,所以不相宜,只好来捕鸟。薄薄的雪,是不行的;总须积雪盖了地面一两天,鸟雀们久已无处觅食的时候才好。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用一支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人远远地牵着,看鸟雀下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那么雪给我带来了什么乐趣呢?
还在夏天的时候我就盼望着冬天的到来。冬天来了,雪才能够落下来。我对于雪的喜欢近乎痴,常常为等待一场雪而翘首相盼。一旦天变阴了,空气变得肃穆起来,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因为那是下雪的前兆。下了雪,我就可以像小时候那样在雪的世界里尽情玩耍了,开火车,堆雪人,打雪仗,一下子又回到了童年,雪带来的乐趣是其他季节没有的。另外我有早起的习惯,无论天气多么寒冷,从不留恋被窝,特别是下雪的时候。起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雪,那当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记得许多年前在一场大雪过后,我独自一人登上一座小山。站在山顶上极目眺望,一片莽莽苍苍,绵延的山岭突然舞动起来,再看山下的屋舍,一座座变得臃肿起来,还有晴天里泛着一抹绿意的田野,也像盖了一床厚厚的棉被。农谚说,雪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不是么?然后转过身来看着那个深深的石坑,像一只硕大的白瓷碗放在眼前,此刻失去了往日的峥嵘,也失去了往日的险象,又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摇篮,摇着里面的皑皑白雪,摇着上面的一片蓝天。我曾经感叹大自然的威力,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这个石坑是人们整年累月开山凿石用来烧制水泥形成的,揭开大地的皮肤,露出坚实的厚厚的胸肌,站在下面仰望,悬崖峭壁,壁立千仞。
我在山顶上反复地走着,这时天地间没有一点儿声响,只有不断袭来的雪气。我贪恋这一时的美景,直到很久才下去。
当太阳出来以后,就要消融这场大雪,对此我无能为力,只有盼望下一场雪,而下一场雪又在哪里?
不知从哪年开始,雪下得越来越少了,平素视为普通的雪,变得越来越稀罕了,一旦有雪落下来,显得弥足珍贵。也是去年或者前年吧,从友人传来的照片里可以看到,无论是塞北江南,还是边陲海滨,弥天的大雪把神州变成了一个雪国,这时男女老少像过节一样从家里出来,尽情地玩耍嬉戏,拉雪橇,做爬犁,塑雪龙雪马雪虎雪狮,有人别出心裁,塑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颈间缠一条红纱巾,一个翩翩少年与之热吻,但塑得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莫过于一年一度的哈尔滨冰雪节了,从电视上可以看到,那才是真正的冰雪的节日,那才是真正的冰雪的世界。
记得一次雪后去公园,走到公园的东门,看见大门锁着,门口的水磨石地上落了一层雪,我的脚刚踩上去,一下子就摔倒了,摔了个仰面朝天。怎么会摔倒呢?我疑惑着爬起来,看到溜光的水磨石地上雪下那层薄薄的雪水顿时明白了。我活动了一下腿,幸好没有摔伤,然后来到公园的南门,看见里面到处都是人,像过节一样热闹,滑雪,拍照,堆雪人。有一个年轻妈妈,用一个粉红色的塑料簸箕拉着宝贝儿子,那情景实在动人。
我在公园里走着看着,假山、竹园、灜园、古牡丹园都留下了我的脚印。处在冰雪的世界里,看着熟谙的一切变了样,棕榈树戴着一顶小白帽,柏树穿了一身厚厚的羽绒服,结冰的池塘覆盖着厚厚的鸭绒被,被竹子擎着的皑皑白雪,如波谷浪叠,如雪峰雪山,有着异域风格的房子好像童话里的小木屋,说不定真的从里面走出一个白雪公主来。这时带来的不只是欢乐,还有心灵的洗涤。作为一个忙忙碌碌的红尘之人,心灵的桌面早已落满了生活的尘埃,亟需一场雨的洗涤,正好下了雪,这是上天赐予的清洁剂,鲁迅说,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然后看到两块熟悉的景观石,一块写着“天下无双艳,人间第一香”,另一块写着“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黧色的石头上覆盖着白雪,在白雪的映衬下使得红色的字更加鲜艳。这时有几个女士站在一块景观石前让我给她们拍照,我欣然应允,拍过之后,顺便也让她们给我拍了一张。
当来到公园的南面时,我又一次看见了草坪上矗立着那块酷似狮子的石头上覆盖着皑皑白雪好像绒绒的鬃毛。平素孩子们都喜欢趴在上面玩耍,也有人走过去拍照。然后从公园里出来,看见两个环卫女工手拄着锨把在说话,身边是一堆刚刚铲起的雪。再看街道两旁停放的车,一辆辆都成了小乌龟,可爱的白色的小乌龟,就像网络上流行的萌宠。
这当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在经历过两次骨折以后,我开始害怕冬天了。想起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心里就发憷。如果没有亲身的经历,你就不会懂得什么是畏惧,如果没有切肤的感受,你就不会懂得什么是怯懦。当炎热的夏天一过,天气变凉,最先感到的就是受伤的腿,那简直是天气预报,甚至比天气预报还要准。那贴在腿上的凉,就像铁皮扎着。尔等进入了冬天,又变成一种冷,一种侵入骨髓的冷,像一条蛇吞噬着腿上仅有的温热。这时唯一能够抗拒的,就是不断地加厚身上的衣服,再者借助于炉火。尽管如此,我还是非常喜欢冬天,喜欢冬天带来的雪,喜欢雪带来的欢乐,那是什么东西都不能比拟的。雪使冬天丰富起来,活跃起来,绚烂起来,否则整个冬天是单调的,呆板的,苍白的。这么说我喜欢的冬天岂能无雪?
没有雪的冬天不是冬天。(伊川县纪委监委 苏虽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