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洛阳,我常揣想:倘若思念有形,这座城想必被千万落叶归巢般的眷恋萦绕。风拂过脸颊,仿若低诉一千七百年前西晋永嘉年间的那场离别。彼时,铜驼巷口的月光被马蹄踏碎,中原士族无奈将族谱墨香藏入南渡行囊,背井离乡。
现今的世界客家祖根地纪念公园,以青砖石阶,将那段离散岁月化作重逢的诗,把千年思念凝为凝固的乡愁。
我轻推刻着“根在河洛”的青铜门楼,脚下十七级浅粉花岗岩台阶散发着暖意,每一步都似踏上客家先民1700年迁徙的辙印。抬眼,纪念碑如古代玉琮般,屹立在双层方坛之上。碑顶瑞兽面朝东南,仍凝视着先辈南渡的方向。基座浮雕中,衣冠南渡的车马在永嘉之乱的烟尘里行进,石缝间却绽放着四月牡丹,坚守着洛阳的春色。
伫立这片土地,我仿若能听见历史的喃喃细语。每一块青砖、每一级台阶,都饱含着客家人对故土的眷恋。作为旁观者,我虽无法真切体会南渡的悲壮,可看到白发老者颤抖着抚摸浮雕,听到孩童在商业街的嬉笑,我深知这座公园远不只是建筑,它是情感的依托,记忆的贮藏室。
沿着五次南迁展示带漫步,地面镌刻的足迹蜿蜒似河,讲述着先辈迁徙的艰辛。客家围屋天井洒下的光斑,与汉魏洛阳故城雕花窗棂透进的光影,在时光中交叠。集会广场上,祈福树挂满红绸沙沙作响,新绸带上写着“阿公,我带您回虎头山看日出了”。2009年,全球客属代表在此立下第一块南迁圣地纪念碑;十七年后,第33届世界客属恳亲大会灯火璀璨,白发老者抚摸浮雕上故城的残垣,孩童捧着牡丹饼嬉笑奔跑,离散与重逢,皆是历史的音符。
登上虎头山广场,暮色笼罩,洛阳城在霞光中闪耀。纪念馆玻璃柜里泛黄的族谱微微卷边,“颍川陈氏”那页墨迹旁,竟夹着一片岭南竹叶。原来,客家人即便漂泊万里,也将黄河涛声夯进土楼墙壁,把洛阳月色酿成米酒,在马来西亚祠堂匾额上刻下“河洛第”。只要舌尖留存羊肉汤的醇厚,耳畔回响瀍河的水声,便能依《迁徙赋》寻得归乡之路。
离园前,我在中原客家先民南迁圣地纪念碑广场停留。这里是全球客属公认的拜祖圣地,夕阳下,浅粉色花岗岩暖意融融,基座浮雕里南迁的车马与海外的洛阳桥遥相呼应。穿蓝布衫的老人用客家话吟诵:“君从哪里来?来自黄河边。”夜色降临,纪念碑顶瑞兽的影子被拉长,祭拜广场石板留着祭典余温,配套街区灯笼亮起,“洛阳镇”“洛阳桥”的招牌如繁星闪烁。穿汉服的姑娘提灯走过,裙摆缠枝莲与客家蓝衫纹样同源,似从《诗经》中走来,续写千年文化韵律。
这座公园绝非冰冷的历史标本。当客家米酒与洛阳杜康对饮,当虎头山日出照亮马来西亚槟城宗祠,当“河洛郎”后裔摩挲浮雕车辙印,我领悟到,后人浇筑的不仅是建筑,更是漂泊者扎根的土壤。1700年的岁月、无数次的回望,都在诉说:离散终会重逢,就像客家围屋门环轻叩,洛阳老城铜钉亦会共振。
风起,虎头山松涛携鸽哨远去。我转身离开,暮色中纪念碑似在挥手,月光下花岗岩泛着温柔光泽。我明白,这座城、这片土地,已将思念化作永恒,每一个来此之人,都能在这片星火中觅得心灵的归途。(偃师区纪委监委 刘倩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