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再次住进了医院,医生说,这次恐怕难以熬过去。
近百岁的外公坐在病床边,看着瘦骨嶙峋的外婆,一个劲地抹眼泪:“你不能先走啊!无论花多少钱,也要给你治好!”“老头子,我不走,你放心!我要走,也要走到你后头。”外婆吃力的安慰着外公。我不忍再听下去,强忍着眼泪走出病房,坐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任泪水无声滑落。
从记事起,外婆就患有严重的哮喘病,尤其到了冬天,稍微受凉,就整夜整夜咳嗽,大口大口喘气,而这个病根是因为被“关押”的那个冬夜。
母亲姐弟6人,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生活压力都压在了外公身上。外公是生产队饲养员,常常把“农业学大寨,我要拼命干”挂在嘴上,没多久就被批准成为生产队的积极分子,给这个穷苦家庭带来了莫大荣誉。那年冬天一个晚上,外婆瞒着外公从生产队牲口屋带回一捧喂牲口的饲料,回家后拌上野菜,给已经饿的有些浮肿的母亲姐弟几人熬制了一锅菜汤。母亲说那是小时候吃过最饱的一顿饭,也是最香的一顿饭。
两天后,外婆突然被带到生产队,说她偷了生产队的集体财产,而外婆被关押的第二天,外公去生产队“投案自首”,“坦白”那捧饲料是他偷偷从牲口屋带出来的,不关外婆任何事。由于外公的“顶罪”,外婆最终被“无罪”释放,但外公却被取消积极分子资格并被撤销饲养员职务。自那个冬天开始,外婆患上了哮喘,外公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但干活的激情从未减退。在生产队组织挖河时(六七十年代冬修水利的俗称),他赤脚跳进冰澈刺骨的河水,留下了腿脚风湿的终身遗憾。
再后来,日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舅舅想替外公把“偷”饲料的事情进行平反,外公阻止不让“折腾”。“一把饲料不多,但那毕竟是公家的,我从没怨言。永远记住:做人做事,只要问心无愧就行。况且……”外公扭过头心疼地看看外婆,外婆笑了笑,又咳嗽的上气不接下气。
1997年,我被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需要调查外公家庭基本情况。那天中午,外公拿出了自酿的“大曲”,让外婆炒了俩菜,强拉硬拽的把我的入党培养人摁到饭桌主位。脸颊泛起红晕的外公异常兴奋:“我虽然不是党员,但我在67年就已经是党的人了,这辈子让我最硬气的就是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党的事。俺外孙入党,我高兴!愿意接受考察……”那一次,是我见过外公说话最多的一次。
外婆最终没有熬过去,送外婆那天,外公像孩子似地嚎啕大哭,“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说好的要走到我后头……呜呜……”外公苍老的哭声让人有种撕心裂肺的痛,随着棺材铆钉的“咚咚”声响,外婆、外公永远的阴阳相隔!
以后的每个下午,外婆的坟前,总有一个近百岁的老人坐在那里喃喃细语,不知是说给外婆听,还是说给时空听。
两个月后,外公也随着外婆走了!我向舅舅要外婆外公的结婚证作为留念,舅舅说,他们没有结婚证。我怔了一下突然明白,对爱情忠诚,何须纸张证明!对信仰忠诚,何须语言表白!(临颍县纪委监委 李群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