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后，大地回暖，万物复苏。大门外空地上冒出来一层荠荠菜，嫩油油的绿叶子惹人食欲。妻子将荠荠菜剜回家，洗干净剁碎了，与炒鸡蛋拌馅包素饺子，味道鲜美可口。这久违的清香味儿，勾起离家多年的我对故乡逝去岁月的怀恋。

故乡地处贾鲁河下游，广袤的河滩上不缺墒情，春天里趁着好风暖日头，满地冒出来一层的野菜，那都是乡民们曾经的救命食物。听我父亲回忆说，1942年，豫东遭遇黄河水淹后又遇大旱灾，我们老家的房屋土地全被黄水淹没了，村人被困在西岗顶的地窨里，仅有的粮食吃完了，就满地跑剜野菜充饥。黄河冲刷的洼地里，疯长着庄稼人熟悉和不知名的野稞子，被饥饿的灾民连根刨出来熬汤喝。野菜野草吃光了，人们开始捋树叶揭树皮吃，因中毒浮肿死亡者接连不断。我曾祖母就因误食了有毒野菜，病饿交加咽气在地窨里，就地挖坑埋葬在了庵门口。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老一辈人以生命为代价，知道了哪些野菜能吃哪些不能吃。

我的童年时代，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野菜再次成为村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食物。古诗云：“春日平原荠荠花，新耕雨后落群鸦。”春日里，我和小伙伴们挎着荆条篮子，一块下河滩剜野菜，最早冒出地皮泛青的荠荠菜，有小麻荠荠菜和大麻荠荠菜两种植物，叶子宽大鲜嫩的大麻荠荠菜，最好的做法是调馅包饺子和包包子，可惜那年月缺少白面和香油佐料，只能拌面搁笼箅上清蒸，充当饭食。长大后我曾经学过中医，从一些医学书籍中获悉，田野里有很多野菜本身就是中草药，既能食补，又可治疗疾病。譬如荠荠菜，富含多种氨基酸、蛋白质和维生素，食之可起到和脾利水，明目益胃，降低血压及胆固醇作用，故有“三月三，荠菜当灵丹”之说。河堤上密密麻麻状如锯齿的苦麻菜，富含钙、磷、铜、铁多种矿物质和胆碱、酒石酸等化学物质。将苦麻菜搁铁锅里沸水煮一下，控干水用醋调蒜汁辣椒凉拌，食之微苦，爽口败火，清热解毒、凉血止痢，可治疗黄疸和痔瘘。还有满地疯长扯不断藤的狗狗秧，将嫩滋滋的茎叶采摘，掺红薯粉条塌菜馍，咬一口软香。民间曾流传顺口溜“狗狗秧，塌菜馍，老婆吃了肯壮窝。”这种野菜具有清肝滋阴、利尿解毒之功效。清贫岁月里，人们只管填饱肚子，不懂得膳食营养啊。

那时候，剜菜的孩子们瞅见啥植物都很稀罕，米米蒿、老繁蛋、地音菜，一股脑儿往荆篮里装。特别是长叶子肥大的“老鸹苔”，咋看就跟地里生长的面条棵一个样。大人经常告诫孩子们说：“吃了老鸹苔，今儿吃明儿个埋。”由此可见这种植物的毒性，让大人摘菜时格外小心。还有圆叶壮实的“猫猫眼”，毒性更大，生产队曾派劳力专门收摘，捣碎了兑水土法制成农药，喷洒在棉花叶上防治病虫害。

在我的记忆里，吃不俗的野菜应该首选水红花。那种茎秆植物生长在河滩的水洼边，春季里一蓬蓬长势旺盛，粉嫩的叶片颇有点像野薄荷，叶筋透着殷红，又好似红银丁菜招人喜爱。我将水红花上半部分的茎叶掐回家，让母亲拌面清蒸，再用辣椒蒜泥调和，全家人围住盛蒸菜的红瓦盆，争相扒拉着抢食，就跟粘馔一样筋道有嚼头，至今想起来仍回味无穷。

斯须变幻，沧海桑田。昔日清贫生活中的代食品野菜，诸如荠荠菜和面条棵之类，如今已经被人工培育成大棚时鲜蔬菜，上了高档饭店的餐桌，成为人们青睐的奢侈品。每次进饭店，当我掂起筷子贪吃那些野菜的时候，心中会滋生出一股子久违的乡情，让漂泊在外的游子瞬间拉近了故乡的距离，由衷感觉到吃的就是那种渐行渐远的乡愁。（尉氏县纪委监委  睢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