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隅中山南街闹市中的一处宁静的小园便是我的家,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我,以及我的一双儿女在这里生活了六十多个年华。鱼鳞瓦脊的老房子随着祖父母的离去逐渐消失在记忆的时空中。
我的父母均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他们既同岁,又是同学,生活的磨难在他们的人生中留下了难忘的烙记。做知青上山下乡,到农村插队入户,他们的生活在时代的变迁中跌宕。
父亲是个正直的人,计划经济时代曾在物资局上班,每日早出晚归,干工作从来是不惜力的,每年都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和劳动模范。由于工作出色,公司想让他当化轻公司经理,条件是要有一张高中毕业证明,且单位领导愿意动用关系办证明,只要父亲同意,就可以当经理。据祖父说,物资局的领导亲自到我们家来了三次,希望父亲能够同意,却被父亲断然拒绝。他说共产党培养的干部,一是一,二是二,我是杞县三中毕业的初中生,不是高中生,无论如何不能欺瞒组织。
就这样,工作成绩远不如父亲的人纷纷做了经理,后来,物资局随着市场经济的到来走到了历史的尽头,那些经理们在企业改革中打擦边球很轻易地赚得盆钵盈满,父亲却因企业破产改革而下岗在家。很多人为父亲惋惜,父亲对此却从不后悔,他说,人不能昧心,我一生崇拜毛泽东,毛主席说过要实事求是,如果不这样做我才会后悔。
九十年代,父母下岗以后,祖父得了脑血栓,祖母身体也不好,加上我和妹妹需要上学,一时间,生活的压力全部压在了他们的肩上。由于缺乏文化、缺少技术,父母只得跟村里人一起开始了赶会卖衣服的营生。所谓赶会,就是农村定期自发形成的绠会或集市,卖衣的、卖布的、卖鞋、卖劳动工具的,交易自家猪牛羊的,沽卖农产品的,应有尽有。最初,家里没有机动三轮车,有的只是两辆飞鸽二八式半旧的自行车,车的后座上放一块板子,堆积如山的货物就在板子上方摞起来,绳子五花大绑地把货包捆住,手握脚蹬便开始了农村赶会的生涯。几十里的路程让他们天不亮就要动身,到地方的时候已经半晌,栽杆子,搭绳子,挂衣服,数百件的衣服一件件挂在绳上、铺在预制板做的台凳上,有时为了防小偷,预制板台凳上的衣服还要加上一层塑料的防护网。
散了会场后,为了多卖一会儿,父母几乎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骑着自行车回到家已经半夜。后来,家里虽然有了机动三轮,但是赶绠仍然是苦的。一年夏天,刮了一场龙卷风,从葛岗绠会到十里铺的道路两边,合搂粗的树木被连根拔起,横七竖八的倒在路的两边。父亲开着车,母亲坐车后的货物堆上,在树木之间穿梭,暴雨如注、道路泥泞,以至于现在父母谈到那时的场景还心有余悸。
寒冬腊月,特别是快过年的时候,是农村绠会生意最好的时候,母亲总是不舍得浪费一点功夫。到下午不忙的时候,让父亲看着摊,母亲又孜身一人搭车到开封进货了,鼓鼓囊囊的一包货足有一百多斤,母亲让别人帮手递一下就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它背起来,扛上车,然后直接运往绠会叫卖,好多时候,父母连一碗3元钱的面条都舍不得吃,干馍馍就凉水,一顿午饭便打发了。由于超负荷的劳作,母亲落下了腰疼的病根。
从自行车到三轮车,下乡赶会,父母一做就是整整17个年头。17年的6205天中,只有每年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这几天休息的,这几日农村忙着过年是没有绠会的,其他的日子除了下大雨、大雪,几乎是日日必去的。这其中有过风,也有过雨,甚至有过灾难。
一个冬日,寒风凛冽,父亲为躲避一辆从路口猛然窜出来的逆行机动车,猛踩刹车,母亲便从堆积如山的货包上摔了下来。母亲被抬回家,整整昏睡了两天两夜,急的祖母在旁边直掉眼泪。后来母亲醒了,得了轻微脑震荡。但母亲并没有责怪肇事者,只是让他付了医疗费了事。母亲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谁家的灯都不好端,与人为善,就是与己为善。对方不知如何感激是好,连连鞠躬,衷心感谢母亲的大度与宽宥。
赶绠卖衣的父母深知自己没文化的苦处,绝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去重蹈自己的老路。父亲常说,家有千担粮,不如有个读书郎,他对我和妹妹的学习要求极其严格,每次贪玩,或是考试没考好的时候,都要被父母责罚。大学录取书寄来的时候,父母兴奋了好一阵子,现在母亲的妆奁的深处还藏着我上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纪念封。
大学毕业后,我考到了省重点高中——杞县高中任教,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了有正式事业编制的人,父母又是自豪了一段时间。街坊邻居问父母,你们家的鹏找到这么好的工作,花了多少钱、托了多少人啊,我母亲总是笑着说,都是孩儿争气,咱是穷老百姓,哪有钱请客送礼啊。
后来,我以笔试、面试第一名的成绩考到县纪委工作,妹妹从河南中医药大学以针灸推拿成绩第一名的成绩,被山东省电力医院招录,“事在人为、宽以待人”成为了我们的座右铭。待我有了孩子后,父母便在家专门照看孙辈。虽然现已不再赶绠卖衣,风餐露宿,但其中一段段往事还不时提起,让我们品味,咂摸,如同生活中的米和盐……(刘海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