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隆冬，呼啸的北风刮得天寒地冻。妻弟家喜添孙子，行九天要吃喜面，我和妻子由县城赶往乡下赴宴，招待宾客的宴桌早已摆满半道街，大门口燃着一堆树疙瘩，聚集一圈人取暖。眼前这熟悉的场面，让我想起了童年乡村“吃桌”的情景。
我6岁那年，大年初二，一场大雪过后，才出嫁的二姨携姨夫回门，俗称新女婿认门。姥姥家仅有的堂屋，当门摆放一张临时借来的八仙桌，招待新女婿，其余的随礼添箱客人，全部被安置在露天院子里和大街上。大冷天，凉拌菜陆续端上桌，窝脖的绿豆芽带着小尾巴，叨一筷子填嘴里，冰凉激牙根，带着一股子原生态的豆腥味儿。还有细粉条凉拌白菜心和胡萝卜丝，名曰“和（huo）菜”,蒜汁调辣椒油，酸溜溜的颇有滋味。40多年来，我走南闯北曾经吃过无数的宴席，每次进饭店，大都要点这两样菜，可惜餐桌上满盘子肥嘟嘟的无根绿豆芽，咋也品尝不出来故乡那种豆腥味儿。
在乡村特定的年代，农家嫁闺女娶媳妇，乃至于生孩子吃喜面，免不了都要置办宴席，俗称“吃桌”、吃“四条腿”，也叫“吃肉皮”。厨子都是左邻右舍的街坊，名曰“局匠”，并不专业，手头的工具只有一把菜刀和漏勺，临时拿围裙包裹着，被事主家请来，按照预定的客人，铺排主家购买荤素菜品数量和调料。乡村“局匠”是不收费的，办完事主家通常会给几盒香烟，可着围裙包一兜子荤菜和油炸食品，算作酬谢。乡下人的红白喜事都离不开“局匠”，这个行业是受人尊敬很吃香的。
乡村露天宴席，亲戚朋友众多的人家，需要待几十桌客人，缺少桌椅板凳，就满大街挨家挨户去借，高低不平，在背面用粉笔写上名字，以便办完事物归原主。拌菜盛菜的用具和盘子碗，也挨门去借。我爷爷回忆说，旧社会我表叔拉秆子，大摆宴席贺寿，家人四处求借用具，邻居粪坑旁为孩子洗屎布的大红瓦盆，匆忙倒掉黄糊糊的屎尿，净水冲刷一下，掂火上供厨子调菜。晌午头，那些穿绸衫戴礼帽的客人骑着高头大马陆续赶来，坐下来照样吃得津津有味，眼不见为净啊。
乡下人吃桌有讲究，先上12道凉菜，荤素搭配，甜咸皆有，名为“压桌菜”，专供客人喝酒用的。正晌午头，客人到齐了，依次落座，伴随着大门口一挂火鞭的爆炸声，先上12道凉菜，名为“压桌菜”，6荤6素，甜咸皆有，是供客人下酒用的。清贫岁月里的孩子都很饿馋，座桌只要掂起筷子，恨不得把那些凉拌猪肝和口条耳丝，一股脑儿都填进肚皮。宴席吃到一半的时候，要上甜食了，打杂的端一碗凉水搁桌子上，让客人涮筷子涮调羹勺，吃饱凉菜的孩子们口渴了，拿勺子舀着凉水给喝个净光。到了上热菜方肉扣碗的时刻，孩子们干瞪眼瞅着，再也塞不进去了。
乡村露天宴席有点像马拉松赛，流水席上菜，成半晌的吃喝，需要有耐性。但等堂屋的主客喝足了酒，拿烟出来到灶上谢厨子，灶上再陆续上12道热菜，煎炸烹吵清蒸，肘子扣肉溜鱼，全凭厨子的手艺绝活儿。尤其是那道拔丝苹果，或者红薯条，恰到火候，金黄透亮，迅速被端上桌，客人需趁热吃，叨一筷子扯出长丝，瞬间凝滞，酥脆香甜，满桌的客人一个个直叫好。置办宴席的主家，讲究的是排场，自个一年到头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节衣缩食，遇上红白喜事，挺的都很足，鸡鸭鱼肉可劲儿上，唯恐客人嫌桌赖，落下个“老抠”的名声。冬季天短，堂屋的主客由陪客劝酒，从中午喝到夜色打灯，不喝翻几个人不算好宴席。乡下的老规矩，主客不走，露天的陪客就干等着，不能上热菜吃饭。东北风一吹，后背哇凉，脚冻的像猫咬。三伏天更难熬，原本趁着人家的屋凉荫摆桌，日头早已西斜，满桌客人汗流浃背，不时挥手驱赶乱飞舞爬上菜盘的苍蝇。庄稼人惦记地里的农活，顾脸面又不便早退席，急得屁股上像扎蒺藜。
离开故乡30多年，我长期居住在县城，乡下的亲戚朋友和同学战友，遇有红白喜事，大都邀请我参加，几乎吃遍了乡里，让我由衷感到，乡村的露天宴席越办越红火。昔日村村都有的“局匠”，手艺大都已经失传，代之出现的是厨子专业团队，这样的厨师几乎每个村子都有，自家开着小饭店，配有车拉移动灶火，桌椅板凳和餐具，冰柜内所需菜品齐全，可供包桌，每桌凉热20道菜，价钱一般在360元至500元之间，连洗碗端盘子都包圆了。也有那不愿意包桌的人家，由厨子出菜单自个买菜，每桌收取30元加工费，全当为街坊帮忙了。露天宴席的客人，多半是匆忙由城里返乡的人员和务工经商者，不论你是腰缠万贯的经理大老板，或者曾经当过局长主任，来者都是客，熟不拘礼，一律当街而坐，随便吃喝，图的就是个热闹。露天宴席上不乏跟随儿女进入城市生活的老头老太太。特别是女人回娘家，被城市同化的女人穿金戴银，鲜艳的服饰十分显摆，让人瞅一眼，总觉不是那么紧趁得体。三个女人一棚戏啊，多年不见面的老闺女，昔日都是一个床上挤被窝的好姐妹，出嫁后各奔东西，难得相聚，手拉手夸了儿女夸孙子，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爽朗的笑声传遍半道街。离家多年的游子归乡，尽管满头华发，竟呈一时之勇，嘴里兄弟哥的喊叫着，挨桌子找熟人碰酒，直喝得脸红筋涨，醉意迷蒙，仍不肯罢休。每每遇上这种场面，早已不胜酒力的我，心间暖意顿生，抖擞“老夫聊发少年狂”之精神，将杯酒一饮而尽，喝下去感觉一肚子两肋巴骨都是灼热的乡情。
乡村露天宴席，代代相传，经久不衰，亲朋好友欢聚一堂，桌挨桌叙的是浓浓乡情，吃的是往昔那份温馨，让人意犹未尽，流连忘返。（尉氏县纪委监委供稿 睢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