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的储杂室里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存放一辆独轮车,灰白的木质,油光水滑的把手,车轮裹着的铁皮欲脱未落,似乎在无声地诉说它的沧桑岁月。
独轮车,亦名小车子、红车子、鸡公车、二把手,是豫东乡间最古老的运输工具,用于生产或经商运输。外形颇似一个“凸”字。车轮与车轴均由坚硬的檀木制作,车轮外圈用铁皮包裹,等距离地镶嵌大盖铁钉,用来固定铁皮。车仅一轮,有大有小。小者车盘平,大者高过车盘,将车盘分成左右两边,可载物,也可坐人。上坡加大推力,下坡则带有暗锁,一旦关上,便无法行走。独轮车由车夫一人双手把持,肩上横披车袢,系在车把之上,走动时摇动双肩以保持平衡。
《三国志•诸葛亮传》记下“木牛流马,皆出其意”的文字。据考,“木牛流马”就是独轮车。清初著名科学家宋应星在《天工开物•舟车》中描绘并记述了南北方的独轮车:“北方独轮车,人推其后,驴拽其前;南方独轮车,仅视一人之力而推之。”北宋画家张择端在《清明上河图》中,也描绘有独轮车。
我读小学的时候,祖母时常跟我讲祖父做棉籽生意的故事。祖父和邻居老木合伙用一辆木板车收棉籽运到睢县的汪小集,卖给几家油坊,从中赚些差价。有一天,祖父突然跟祖母说:“我想单干。”祖母担心他独自一人没有个照应,就说:“你们闹生分了?搁伙计做生意要看开些,少赚一点儿,没有什么。”祖父摇摇头。
祖父到龙曲买回槐、榆等杂木,请来木匠师傅,只两天工夫就做成一辆独轮车。这天早上五点不到,天边露出糯米纸的白,他带上三条麻包,两根麻绳,推着空空的独轮车出发了。龙曲集的几个老主顾见祖父去了,慌忙将棉籽装包,过秤,抬到车上。车子两边各放一麻包,并排的两包上面再摞上一包,然后用麻绳刹紧。祖父跟他们结账,分文不欠,然后把车袢套在肩上,弯腰攥紧车把用力往前一推,在蜿蜒的乡村小路上,艰难地行进,响着悠长的“咿呀咿呀”的声音。
要过铁底河上的木桥了。祖父的整个身子尽量往前弯曲,两条腿绷直,双手攥紧车把,一步一挪,艰难地往前推着。突然,一个打闪,独轮车晃了晃。祖父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扶正车把,定定神,这才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行。汗水像滚瓜一样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很快打湿他的布衫。他似乎用尽平生力气,终于到了对岸,支住车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漫长啊!他坐在路边草地上,用粗布手巾擦擦汗,回头望望刚才走过的木桥,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太阳升起一竿子高,祖父把棉籽送到几家油坊,捏了钱,情不自禁地哼起小曲儿。从此,风雨无阻,祖父推着独轮车往返两地之间。老木也请人打制一辆,祖父说独轮车不比板车,货不能装太多,多了把持不住。大概是觉得祖父别有用心,老木不听劝说,却差一点人仰车翻。
有一回,老木生病一连几天没有送棉籽。油坊的老板急用,让祖父捎话如再不送,他们可要找另外的主儿。老木无奈,担心丢了生意,急忙央求祖父代送几天。祖父二话不说,满口应承。祖父先与龙曲的主顾说好,让他们备足棉籽,他一天跑两趟儿。那段日子他起得特别早,每天送过一趟后,在镇上吃了早点,然后又向龙曲奔去。几天下来,钱倒是赚了不少,人却瘦了。几家油坊老板见祖父勤快,又守信用,要祖父给他们送货,祖父却说:“人家一家老少吃什么?我怎能抢人家的饭碗?”老木病愈后,听人说起祖父,心里很感激,到镇上买了礼品到家里谢好祖父。
祖父辛苦一辈子,并没能给子孙留下多少值钱的东西。直到我们在农村的老家不复存在,我将那辆比我还年长的残存的独轮车拉到尉氏来了,一直放在别墅储杂室一个不起眼儿的位置。虽然知道它并不值什么钱,也没有多少收藏价值,但到底是祖父的遗物,于是便精心地擦拭干净,再次放回原处。(张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