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是个庄稼汉,但老黄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不是老黄到过啥大地方,更不是当过啥代表、委员、劳模的,老黄是不出村却能见到很多城里的大领导呢,而且这么多年来城里一茬一茬的大领导他都见到过。
老黄的这个村名叫绿化村,以前叫落花村,后来改名的,改叫绿化的原因不是因为村里的绿化搞得好,而是因为这个村地处城郊,曾经是城里的垃圾填埋场。几十年过去了,村里的田差不多能用的都填满了垃圾,垃圾堆上不能种啥东西,村里人大多到城里打工去了,垃圾堆上就只能种树。树多了村名也随之改为绿化村。
落花村改名为绿化村,还有一个不能明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那就是“落花村”虽然有历史出典的,也有美丽动人的故事,但是“落花”两字总给人无可奈花落去和流水无情、落花无意的联想,在连开会和出门办事都要选日子当今,“落花”自然有点不受人待见,于是有聪明人借用当地方言同音,把“落花村”改名为“绿化村”,这一改不但点出了村的希望,也掩盖了村地底下的垃圾,还与当今提倡的环保、美丽概念相吻合,很有政治性创意。
绿化村也就成为城里大领导们年年来绿化的绝佳地点,老黄这个看林人也就成了领导们植树的见证者。
每年3月,城里就会涌来一大帮人种树。几年下来,老黄已掌握领导们种树的规律:3月初先来一大帮人,看好场地后就划线定株距行距,一定要把各棵树的间距弄得横看竖看都是一条直线了才行,然后雇了劳动挖树坑,再运来一卡车一卡车的树苗撂在坑边。还要从城里找来什么礼仪公司,把这里装扮一番:红地毯从公路上一直铺到坑边,彩旗、标语牌、横幅一直从公路陈列到植树的地方。还要在边上搭好棚子,架上调音台、音箱、话筒,跟村里有钱人家办喜事差不多。
好多次老黄看着心里急呀。树苗运来了,树坑挖好了,连浇水的水壶和壶里的水都准备齐,可树苗撂在坑边就是不见有人来种,老黄急着去找那几个管事的,还说实在没人来就我们来种吧,反正也就是把树苗往坑里一放再培点土,也就一点点活儿了。但人家管事的反问他:“领导没来,你这种下去算什么?”
老黄愣了半天还是没想明白,没领导来怎么就不能种树呢。眼看树苗经风吹日晒快要干枯了,他更急了,再去找管事的,人家不耐烦了:“领导没空。你只管看好树苗,棵数别少就行。”
又日晒风吹了数天后,终于盼到从城里开来好大一个车队。一大帮人从车上下来时,都穿着崭新的高统雨靴,戴着崭新的白手套,扛着崭新的铁锹,走道也不像村里人三三两两随随便便乱糟糟的,而是先后有序鱼贯而行,面对拍照的、拍电视,他们都个个满面春风,人人气宇轩昂。老黄曾听人私底下说过,说那些人平时总是相互斗争,但老黄亲眼所见他们都和蔼可亲、相互间谈笑风生的样子。老黄觉得还是眼见为实,那些传言就跟老电视上老说绿化村的绿化成果好何好一样,看来都不是事实。
城里的领导种树规矩还真多,开种前还一定要有个仪式,那些音响设备就是为这准备的。为首的一个人走到话筒前叽里呱啦一阵,在大家满怀热情地鼓掌后,一大帮人就在拍照、摄像、提水、浇水、递毛巾、端茶水的人群簇拥下,开始了正式的种树。
当然老黄最清楚,他们种下的早已不是树苗了,而是枯树苗。老黄很心疼那些树苗,听人说那都是老远地方弄来的老贵的好树种呢。
心疼归心疼,等那些人走后老黄还是很高兴。因为他们一走,老黄就有财可发了。种下的枯树苗需要挖掉,重新让人运树苗来种,当然这些挖和重种都是悄悄地进行的,不能让很多人知道。所以管事的就让老黄来干这事,老黄一个人干不了,就去找来几个亲友一起分享这点小财。挖出的枯树苗成了很不错的柴禾,再加上挖和种的人工费,还有那些领导们留下的白手套、矿泉水瓶、铁锹、水桶,都是不错的收获,就是那么多的横幅标语也能扯回去扎在鸡舍或蔬菜大棚上呢。特别是那铺了老长的红地毯,拿回家洗洗晒好可以卖给一些要办喜事的人家。
时间长了,老黄也明白了点其中的蹊跷,城里的大人物们来种树,其实也就是个意思,3月份植树节一过,谁也想不到再来看这里一眼了。这么多年来,也就年年来种树,种的也就一直是这片地盘。
今年3月,城里的人又来种树了,但老黄今年却发不了财了。坑也不要他提前挖了,树苗也没提前撂那儿,来的人就是那些种树的,以往比种树人更多的陪着来的人不见了。更让老黄有点小小失望的是今年也见不到白手套、矿泉水瓶了,标语牌、横幅和红地毯都没了,领导们来了也就埋头种树,连话也没讲,种完后就走了。
老黄问管事的:今年怎么寒酸了。管事的告诉他这是“转作风”。老黄还是不太清楚,但他明白:明年这片地上不需要再来种了。(茅震宇)